感谢网友金石道人来稿

中国的区域经济正在经历40年来最大的变局。

2020年前三季度经济“成绩单”已经出炉，全新GDP20强城市已基本落定。

这个榜单大有深意，你很容易就能发现：天津已经被挤出前十了。

这是天津近40年来首次被挤出前十。

这也意味着——

GDP十强城市中，仅剩北京一个北方城市了。

历史上荣光满载的北方城市，何以走到如今的境地？本篇文章，我用四个小故事，试着回答这个问题。

“金三角”变“铁锈地带”

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。

2013年，这一区域的煤炭产量占据全国总产量的近1/3，成为我国“工业粮食”的“主产区”；

这里的GDP增速曾是一个神话，当年这里曾喊出“人均GDP超过香港”的豪言壮语；

这里的一座城市，一年的固定资产投资计划曾高达1500亿元；

这里曾诞生了1万多名亿万富豪，这里的车展单日销售金额曾高达近亿元。

……

这里被称作中国的“煤炭金三角”。

煤炭行业的“黄金十年”，也是“煤炭金三角”的“黄金十年”。这里，因煤而兴。

在中国的版图上，陕西榆林、内蒙古鄂尔多斯、山西朔州刚好形成一个横亘黄河的三角形，同时，这里也是中国煤炭资源最富集的“金三角”地区。

中国钢铁新闻网曾做过统计，2013年，鄂尔多斯、榆林、朔州三市的煤炭产量分别达到5.76亿吨、3.39亿吨、2.20亿吨，位居中国产煤市前三位。加上周围腹地的煤田，这一区域的煤炭产量占据了全国总产量的近1/3，成为名副其实的“工业粮食”主产区。

从2003年到2012年的十年间，也被称之为煤炭行业的“黄金十年”。

在这十年里，“煤炭金三角”开启了迅猛飞涨的春天。

在2012年，鄂尔多斯的人均GDP达到29500美元，超越西班牙、韩国等中等发达国家水平，财政总收入年均增长32.5%。次年该市人均GDP更是一举突破了3万美元大关。同样，在“十一五”期间，榆林市GDP年均增长18%，财政收入年均增长42.95%，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长39%。

朔州同样不落下风，2013年，朔州的GDP总量为1026.4亿元;人均GDP 9527美元，连续两年稳居山西省第一位。

外界对“黄金十年”印象最深的，恐怕还是“煤老板”。

有媒体曾做过统计，鄂尔多斯亿万富翁超过7000人，资产上千万的人至少有10万人，每217人中就有1个亿万富翁，每15个人中就有一个千万富翁。

那时候，哪怕是在当地的一个小县城，街上的路虎、劳斯莱斯、法拉利、兰博基尼就能让你眼花缭乱。

“开一辆奥迪A6都显得土气。”

但这样的好运并没有得到延续。2012年底至今，煤炭价格断崖式下跌、行业大面积亏损，市场恐慌情绪持续蔓延，新的“冰河期”正在悄然来临。

煤炭行业的持续低迷带来的是经济的“紧急失速”。

经济降速、企业停产、外来人口剧减、民企资金链趋紧、服务业萧条、巨量民间财富严重缩水……

曾经“因煤而兴”的煤炭金三角，正在迅速“因煤而衰”。

2013年开始，鄂尔多斯、朔州、榆林的GDP增速均出现不同程度的大幅回落。这些地方的房地产市场迅速降温、豪车市场急剧衰减。

“煤炭金三角”正在褪去造富光环，变成“铁锈地带”。

投资不过山海关

2016年7月，一个马戏团踏上了沈阳，带着他们的家当——

１只老虎、３只狮子、１只黑熊、１只猕猴。

这个马戏团来自河北东光县，两位团长李荣庆与李瑞生是堂兄弟。

正当兄弟俩怀着忐忑的心情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，他们的演出取消了——

他们被派出所拘留了，理由是没有给这些动物办理运输手续。

而且，他们很快因此吃上了官司：

因涉嫌非法运输珍贵野生动物，沈阳市浑南区法院判处李荣庆有期徒刑10年，李瑞生8年。

这个量刑什么概念呢？知名自媒体“8字路口”做了一个直观的对比：

广东茂名市原政协主席冯立梅受贿1151万余元，被判10年半。贵州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原副局长罗其方受贿1115万元，被判10年6个月。

也就是说，“两位从事杂耍技艺的普通群众，因为少办了一张证件，得以和受贿千万元级别的副省级高官同等量刑，平起平坐。”

李氏兄弟是幸运的，次年的新版《野生动物保护法》中规定，运输国家重点保护动物无需再经政府部门批准，沈阳市中级法院在12月7日撤销了一审判决。

但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。

2014年，四名河南人携带自家繁殖饲养的6只猕猴，在黑龙江牡丹江市表演时，被当地公安局刑事拘留，理由也是「非法运输珍贵野生动物」。

在李氏兄弟案中，一个远达不到危害社会的行为，本可以做普通的行政处罚，但法官却作为刑事案件来审理，而且是顶格判决。

网友感慨：野兽也过不了山海关。

这样的事件，发生在老工业基地东北，既令人哭笑不得，又令人深思。

2020年10月23日，财新报道称，华晨集团未能按期兑付私募债券“17华汽05”，债券余额为10亿元。

这个牵动整个债券圈的新闻，让东北重新走入了投资圈的漩涡中心。

而且，这还不是个例。曾经的东北特钢被称为“违约王”，曾共有71亿公开市场债。2017年底通过重整计划时债务总额高达456亿元人民币。

更让投资圈震惊的事件发生在2018年，新年第一天，54岁的企业家毛振华在网上发了一段视频，控诉自己在黑龙江亚布力投资滑雪场多年的待遇：

一个正常经营企业，动不动就执法机构来威胁我们，今天查这个，明天查那个，又是公安，又是什么食品检验，又是什么锅炉检查，天天找我们麻烦，他们没有为我们办一件事情。

震惊中外资本界的“獐子岛扇贝跑路”事件更是让人大开眼界，简直是在把股民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。

所以，投资圈才有了「投资不过山海关」的忠告。

不是不想，是真不敢啊。

消失的年轻人

2019年11月，一篇名为《流浪到鹤岗，我五万块买了套房》的文章在网络上走红。一个神奇的东北小城——鹤岗，也变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。

在这座城市里，33岁的浙江舟山人李海买下了人生的第一套房，花了五万八。

这个房价“低到白菜价”的城市，瞬间让城市里“望楼兴叹”的打工人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。

人口百万的鹤岗，房价何以如此之低？

鹤岗有过辉煌历史，它曾和鸡西、七台河、双鸭山并称黑龙江四大煤城。

这座城市有着上百年的煤矿开采史，其中龙煤集团鹤岗分公司还是黑龙江四大煤炭企业之一，2017年生产原煤1021.6万吨，实现税收3.28亿。

但如今，这座曾经的“煤城”正在走向衰落。2018年，为响应国家政策，黑龙江省重拳整治小煤矿，当年龙煤集团鹤岗分公司原41处小煤矿就关闭了23处，其他小煤矿也陆续关闭。

煤矿的衰落，把鹤岗的荣光也带走了。无数的下岗工人，不是转行开出租，就是改做外卖快递员或环卫工人。

而年轻人和消费力，在不断离开鹤岗。

2017年鹤岗市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，17岁以下人口10.8万人，占比10.7%；18-34岁人口20.4万人，占比20.2%；35-59岁人口47.1万人，占比46.7%；60岁及以上人口22.6万人，占比22.4%，老龄化现象显著。

统计公报还显示，2001年鹤岗全市人口111.25万人，到2015年为105.6万人，到2018年就跌穿百万大关，为99.5万人。

近年来，鹤岗的人口一直是流出的。

年轻人离开的原因也很简单：这里的收入水平，太低了。

21世纪经济报道的记者曾做过调查，在鹤岗私营单位的11个行业里，平均工资情况最高的只有36514元/年，为金融业。其他的行业，月平均工资甚至不足2500元。

鹤岗走出的年轻人说，

待在那里感受不到希望。

关系就是一切

2007年，大众网曾发起过一个话题：你眼中的山东人，是什么形象？

当时的读者非常踊跃，着重提到了一点：

思想有时过于保守；

根据当时读者的投稿，山东人的这种保守首先来自于缺乏冒险精神，特别是在投资方面，没有面对失败和承担责任的勇气。

“就像小脚女人一样不敢大步地走路。”

这样一种保守，还体现在“恋家情结”。彼时在广东工作的李先生说，和他一起大学毕业的50%以上的山东老乡都又回到了偏僻的家乡。

“父母在，不远游”的传统，在孔孟之乡表现得尤为明显。

10多年过去了，这样的思想依旧根深蒂固。而这样一种保守的氛围，很容易孕育出奇特的文化——官本位。

以官为贵，以官为尊。

网上甚至有个段子：

在山东，不孝有三：不考公，不考教资，不考事业编。

在人情编织的巨大社会里，关系就是一切，体制就是一切。

一个更具代表性的例子，来自于知乎。

答主是山东人，当时在腾讯工作，他大学同学突然拉了个群，介绍这是他们领导，找腾讯的员工有事，一段奇妙的对话上演了。

答主：请问有什么事？

官员：“我想要XX手游的一款稀有道具。”

答主：对不起，我也没有办法。

没想到这位官员怒了，直接说，你们腾讯归谁管，我让深圳宣传部去找马化腾。

令人哭笑不得的背后，是一种悲哀。

2019年3月，山东省潍坊市委书记惠新安率市党政考察团到嘉兴、泉州、宁波、苏州、南通五市进行考察后，发出了“发展之问”——

究竟该向南方学什么？

惠新安深刻地领悟到：

“与南方五市相比，我们所有差距的根源都在思想观念上”。

潍坊市的问题，也正是山东的问题，正是“安于现状，沾沾自喜”、“缩手缩脚，过于保守”和“注重面子，不重实效”这些陈疴，让这个曾经GDP全国第一的省份，逐渐滑落。

尾声

四个故事讲完了。

1.“金三角”变“铁锈地带”

2.投资不过山海关

3.消失的年轻人

4.关系就是一切

北方城市的衰落，或多或少都能从这四个故事中找到痕迹。

最后，我们再来算算南北的经济差距。

如果将地跨秦岭淮河一线的省份，归入它们经济重心所在的那一侧，再把青藏两省，分别按照西北、西南的归属划入北方、南方，那么，2019年中国（内地）的南北经济比例是64.56% : 35.44%。

而在1978年，这个数字是53.73% : 46.27%。

曾经接近1:1，如今接近2:1，这大概是改革开放之初不曾料想的景象。

随着南方的加速崛起，留给北方的时间，真的不多了。